cos文案/同人参本文手

  桃良想  

秘密生茧

鹤见知利子独有一个秘密,这个秘密像攀藤植物生长缠绕,结成硕茧,盘踞整座心房,不透光照,不进养分,通过宿主的呼吸存在。这个秘密关于她眼前男生的终极解释——松雪集,是对方优秀与薄情区间内的总合。

“放课后陪我去书店。”

鹤见收拾起桌面的文具,将下节课的用品放上来。

语声是一贯的波澜不惊,“今天我有社团活动。”

松雪不可置信地望她,“你什么时候参加社团的?”

“两个礼拜前。”

“读书会?”

鹤见单手支颐,点头。她一直乖顺懂事缺乏突破,即使松雪不费心关注也能猜对她的选项,更何况“读书”是她十年来写到每一张自我介绍上的事。

松雪顿了数秒,狡黠笑道:“可以翘的吧?”

鹤见慢吞吞说道:“我有自己的事。”

松雪敲敲桌面,“我送你那本《上帝掷骰子了吗》。”

鹤见抿了抿唇,在男生“说好了,放学见”的威逼利诱下无声败阵。

为什么要拒绝?他向来自信约得到她,如果她任性一次,他会沮丧吗?相伴时光越长,鹤见猜测越是大胆,但最终,不忍叫他难堪。

怎么会拒绝?即使她清楚松雪的每一秒都没有分给自己,能与他并肩走在四季变换的林荫道上,已是幸福。唯其那时,心房的茧能偷偷呼吸到甜香,借片刻的滋养,万劫不复的疯长。

太阳在所有学生盼望中沉下,岚岚云霞。男生走到自己面前,鹤见也恰把书包链子拉好,一同走出校园。凉风兜来,单薄的制服不胜侵袭,鹤见不由得搓了搓手。

“突然转凉了。”松雪余光望她,女生漠然的直视前方,取暖的小动作收起来。

“女生会撒娇才可爱。”松雪突兀的来了一句。

“你会脱校服给我?”鹤见不为所动。

“我里面没有衣服,”松雪笑道,“你不介意跟变态裸男同行的话,我就脱。”

“冒犯了,女装大佬。”

松雪好似吃了一记闷拳,几番欲言又止,“······你能不能别再揪着这个把柄?”

“看我心情。”

 

新概念的网红书店,霓虹悬挂延伸出星空隧道,螺旋楼梯直达三楼的天顶,书架就装备在螺旋墙壁上,桌椅错落有致地摆成星座图形,店里还有专门售卖奶茶的柜台。

他们占了面对面的位置,一个自习,一个读书。

松雪从精美的装帧书后观察她奋笔疾书,“你有点奇怪。”

鹤见缓缓抬起来,“没什么大不了的吧?”

松雪轻轻皱眉,“连我都不愿意说了?”

鹤见无话,把头埋进千变万化的抛物线。

什么事都不敢跟你说,是不敢。努力考上你所在的高中,藏在桌柜进深锈蚀斑斑的发夹,每次上课投向黑板便绘出你轮廓的目光。从不敢约你麻烦你拒绝你,却还要小心翼翼维持青梅竹马的礼仪。就像现在,不敢回望你的注视。

“我不希望你变得不认识。”

“咦?”明媚的声调扬了一度,奶茶杯的吸管留下小巧的齿印。亚麻金的长发,清凉卷起袖子的校服衬衣,两条白皙的长腿如星宇中的漂亮尾带,闪闪耀目。安鸣是来打卡拍照的,并入手了最新的漫画,拎着印有书店logo的纸袋。

男生仅闻其声便飞扬了神采,好似一只刻板严正的木偶被注入生气,好似一座寂静空荡的死城突然恢复了光,鹤见亲眼目睹他复苏的一整个瞬间:微妙的表情变化和声腔管理,潇洒的肢体动作,比和面码相处更随性自然。

一切与她无关,无论他的过去与现在,她空怀欢喜刮出时光里“感谢光临”的赠言。

鹤见放下书,硬着头皮寒暄一句,后面就全是松雪和安鸣的对话了。

“那是松雪和鹤见?为什么认识那所高中的人?”

“出名的多产问题少男少女。”

“不对吧,学霸画风不对劲。”

鹤见抿唇。这世上多得是,仰仗松雪的光芒却对他一无所知的旁观者。与其说风格不搭界,不如说安鸣正代表了松雪的另一面,叛逆倔强又意气用事,刚愎自用又骄傲排他,他聪明地隐藏了这一面,装得和光同尘,灵魂堆积的尘屑却像梵高的《呐喊》一样扭曲。

鹤见怕他疯掉,但一直以来,他拿捏得恰好,忍耐不露;反而是她在嫉妒与卑怯之下,将要现形。

作业本上的数字符号因掺杂心事而混进奇怪的表达,松雪回过头时鹤见纹丝不动,但熟稔于捕风捉影的男生一出手就点在她苦苦计算的公式上,“你少算一步,代入的数值不对,这题答案是1。”鹤见生生停住写到一半的数字串,睁大眼睛寻找供她隐藏的空隙。

松雪消失了一阵子,等鹤见从放空的状态中回转,他拎回来两杯乌龙茶——是鹤见喜欢的,为此还受他嘲笑过。

“你不是嫌弃老爷爷世界的东西吗?”

松雪晃了晃杯子,飞散的蓬絮身不由己,旋转如飓风,“想仔细看看你的世界。”

鹤见似乎被尖针戳中,迎上如圣诞松枝间装饰的亮莹莹的雪芒般的眸子。

“感动吗?”

不敢动,秘密充塞呼吸的氧房,她多怕稍一动作便出卖自己。

他换了温柔的正色,“我总在强迫你吗?”

“明天读书会活动,带我一同去吧。”

“你自己的话,效率更高吧。”

“众人拾柴火焰高,年级第四,不要光读书。”

寻常日子寂静到缺乏存在感的读书会,霎时被松雪率领的学生会干部群点燃,空气还是初秋高洁适意的清新,窗外还是黄叶晕染的林道湖泊,莫名的一齐加热沸腾,看不见的地方跳跃着金色光点。学生会来抓学园祭的壮丁,于是鹤见等人被软硬兼施地拖到电脑前,对着等离子显示器,填满PPT的空洞,随键盘和滑鼠的交响奏鸣,呈现不苟言笑的鹤见式浪漫:金属色的银杏叶铺卷成毯,致敬今秋最深切的怀恋。

松雪偶尔来督工,双手架在她椅子靠背上,男性磁场扩出大海的漪沦,电光石火的一霎击中她。

“很细腻的宣传语,不看标题我都以为是情书。”

他的评价引得众人停下手头工作来读。

“好纯爱的感觉!”

“原来真实的鹤见是这样的吗?”

鹤见停顿,手指覆上backspace键未用力,“不恰当的话,我改掉吧。”

“哎呀可别!”大家拦住那根金手指,望向学生会会长主持局面。

“难得新颖的创见,把‘今秋怀恋’当作祭典的副主题开展吧,设计一个全员参与的活动。”

“我赞成我赞成!设置NPC和可触发的情节。”

“要有奖励。”

大家七嘴八舌提出许多建议,具体的活动规则还需斟酌细化。眼看落日渐渐收回眷顾的余晖,今天是无法完成策划的。

松雪拍手:“你写上大型神秘活动工事中,先敲定宣传单,还要给印刷和分发留出时间。”

最终,活动更名为“怀恋手信”。请全体师生写信给抱有深切情感的TA,如果TA也恰好写信给你,两人获赠任务卡,完成任务获赠烟花,

可以在祭典闭幕式的花火大会上统一燃放。活动规则隐藏了重要彩蛋,就是对于不会收到信件的单项怀恋者,将收到学生会的致信与任务卡,完成任务也可领取礼物。

学生会干事全票通过活动计划,但面对庞大的回信工程,干事很难不唉声叹气。即便学生会全体,把直男式说话的体育部都算上,还是杯水车薪。外联部立刻举手,“读书会与文学社文采必然卓著,外联部申请拿下。”

“会长,宣传部附议。”

“风纪部附议。”

“卫生部附议。”

松雪集站在讲台,绀青黑板映衬出校服衬衣的洁净无瑕,他宽和笑道:“好。”

部员集体欢呼,嘹亮的口号升入云霄,又化作无形的霰雪飘洒,瓢泼了鹤见知利子满身。桌前端端正正放着一厚沓信封,女生嘴角抽搐,刑讯一般逼视始作俑者,松雪佯作淡定地举起水杯,躲于杯盏后偷睨,笑了出来。

“对于胼手胝足的兄弟社团,学生会稍后有伴手礼奉送。”

上一次学生会奉送的是烹饪部的试水作,不是糖多盐少焦黑糊透就是渣到夹不起来的小饼干,以次充好还慷他人之慨,鹤见受诓上当的心灵再分不出一丝信任给这些感情骗子。

就当是提升文笔和字体的练习吧……何况有的信很有趣。

给村濑步,

咱俩完了。

    你爸爸田中

亲爱的明美,

离别那个渣男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,但我更高兴的是你能陪伴我度过艰难,现在我要做出人生更重要的选择,因为我已认识到你是我人生的重要之重要。是的,我要和你一起;不错,姐妹,一起!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吻你,惠美

To体育馆执勤的怪蜀树,

舞蹈队排练是树生巅峰吧,色树。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

鹤见提笔回复便娟的词句,偶尔也为信中的情怀唏嘘不已。松雪翻到特别的也会读给她,往来间松雪捏了捏少女发凉的手指起身准备热饮。鹤见从不主动讨要,他也习惯了她忍让迁就,不时看一看问一问,对自己力所能及的照顾并不吝啬。

但巧合的避让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,鹤见打开的这封信没有署明收发件人,整洁熟悉的笔迹似曾相识,最近一次见到正是松雪的桌案。

凉风从被遗忘的时光缝隙吹来,提醒我已至金秋,与你共历的四季又不知不觉添上一段刻度。这么多累积的光阴,延长的距离,没有让我忘怀你,反而在心底铺垫逐渐厚重的幻影。无论做什么,你都稳稳居于我内心不可丈量的深渊,潮起潮落,左右悲喜。你所在的地方如何呢?暖和还是冷冷冰冰?

向我不曾虔信的神明祈求过许多次,让我再见你一面,没有仁太,没有其他任何人的。

鹤见看不到自己哀伤的神色,惊惶迟滞的眼光寻找到松雪,手忙脚乱地收起那封信。她无法草草回复,亦无法置之不理。新的秘密落成藤蔓,与原生秘密缠络驳杂,结成绾绾相扣的死结。完成当日份的回信后归家,鹤见尽力的伪装风平浪静。

松雪:“遇到难以回复的信吗?”

鹤见的脖子一寸一寸扭向他。

松雪被她僵直的反应逗笑,“那种交给我处理就好。”

鹤见垂头看缓行的影子,“有人沉湎于悲伤,有人被回忆束缚,不知道怎样说才能帮他们向前看。”

松雪唇边泛起一丝冷笑,“他们不需要,结束在回忆的生命就是他们期盼的。”

鹤见清楚,他指向自己,他就是能喜欢面码到自暴自弃的程度,为她翻山海越经纬,为她沉默消融,为她无所顾惜。

“那叫活着吗?”

“改变他们仅仅是你一厢情愿而已。”

鹤见一步也不能往前走了。

但是松雪突然问:“你投信了吗?”

鹤见一怔。

铁道开过的列车轰隆隆碾压了细碎的声响,鸟雀啁啾,草叶飞沫,两人对视的博弈,暮光忽明忽暗。等列车开过,松雪看着明显松了口气的鹤见,“吓一跳?”

松雪揉揉她的头顶,就像猫科动物被叼住后颈会表现出安心和依赖,女生也以此为庇护,排除战栗。

“走吧。”

她写信了哦,没投而已。即使匿名,松雪也可凭字迹识出她,要么怜悯,要么冷漠,那又何必。

繁星灿灿的夜,她展信重读,再看清那个舍弃骄矜的翩翩少年。

祭典悄然临近,松雪忙得不见踪影,学生会经常入夜的加班。偶尔相视,男生扬起手臂抓一抓,算打招呼,鹤见心满意足。

你我同行的缘分最久,所以即使我不记名,亦不冒昧吧?你一心一意凝视那个纯洁如花的女孩,而我由你的这份心情入死出生……

祭典当日,鹤见负责班级场务布置,早早逆着晨曦而来,校庭尚未苏醒,安谧得如一只倦懒的猫儿。她换鞋进教室,一眼看见趴在桌上昏睡的松雪。

松雪眉头绞紧,“你来了?”

“这么早?”

“赶在天亮前把信件发出去,干脆没回家。”

“你还好吗?”鹤见一般会带三明治当下午茶,松雪吃准了她会带,当看到她挎着便当包仿佛赢了豪赌。

“怕迟到于是做了早餐来学校吃。”鹤见在炯炯目光的期待下搬出三明治、沙拉和酸奶,“一起吃吧。”

微风吹透玻璃,白窗帘投映晴空的斑斓。

“两个人的清晨,也不错。”

鹤见心中应道:很好呢。

有你的三餐四季,我都心怀荣幸与侥幸。

松雪突然半遮眼笑道:“有人写信给你,不止一个。”

“你也有吧。”

“因为知利子从不提这些,我分信件时挺想拆开看看。”

空气抽空,无限寂静的回声,叠加沉默。

鹤见慢慢咀嚼,“也可能是上次我没帮她递情书的美奈子。”

“是男生。”

鹤见从书箱里捡出信封,蔚蓝得如同潮汐,粉红得如同浆果,鹅黄得如同淡烟。她拆了一封,松雪突然挡住她的手。

“以后还是幼驯染对吗?”

“幼驯染指的是以前。”

“你是我童年以来的唯一见证。”

平光镜后的双目温柔怜悯,“可我不想当块纪念碑,我看重未来。”

松雪蓦地拧皱了信封,蔚蓝的海浪蜷起脊背,忧愁叹息。鹤见怔怔望着那只失态的手,手一寸一寸撤离。

“逗你的。”松雪转过身翻书包,好长时间看不到他的表情。

他把上次承诺的书拿出来,“喏,忘了给你……我太自私了。”

试探的触角仿佛碰到禁忌而警惕,鹤见总觉得他最后另有所指。

谁都自私,你不必特别抱歉。感情的起源是受惠,而相濡以沫才使其延续。

彩炮爆裂,祭典揭幕。

鹤见秘密的暗恋牵连投信给她的都成了单相思,领任务卡时几个憨憨男生微笑挠头,颇大度地接受了失恋的事实,其中一个正是每次考试都坐在她后位的学年第五名游佐。他红着脸说道:“嘛,犹豫了很久,因为松雪一直在你身边。没关系,能跟你开开心心聊天就足够了。”

鹤见放下愧疚,“和你成为同学,我很开心。”

“一起做任务吗?你的是什么?”

“找到学校里隐藏的红色达摩……一点提示都没有。”

“哈哈,我的是赢20个套圈。”

“需要帮忙吗?”鹤见想了想,“我对套圈有一点心得。”

“算作弊吗?”

“任务卡没写不允许吧。”

套圈讲究物理机巧,掌握了窍门成功率自然上升,这对连年绩优的学霸来讲信手拈来。游佐领到的礼物,是一只长颈鹿形状的瓷勺,他转手送给鹤见。

“至少,你吃饭时会想到我。”他话不说完已跑远,忽而站定喊道,“我帮你留意红达摩!”

鹤见点点头。

少女穿梭于潮涨潮落的人海,在茫无际涯的海岸寻觅独一无二的珠贝。她分神四顾的间隙撞上一头白熊,白熊歪了歪大大的脑袋,双手一抬把脑袋卸下来。

——松雪集。这会长很尽职了。

他扫了眼卡片,挑眉问:“告诉你有什么好处?”

敲诈了三天便当的松雪满意地戴上熊脑袋,伪装成人畜无害的大可爱给鹤见带路。他留了一个放园艺部的露台,花木扶疏引为屏障,胖墩墩的小达摩安分地等待。鹤见抱进怀里。

松雪眼底有氤氲的黛青,他望着人声鼎沸的盛会,却露出和浮云一样疏离的漠然。

“明年毕业,知利子想去哪里?”

“你想考哪里?”

他双手往后一撑,扬起头似是疲惫至极,“仁太想读这所学校,他没来,我来了,我赢了。可这个赢的人是谁?我好像不认识自己了。”

鹤见以手背贴上他前额,“你在发热,回家休息吧。”

“后面还有学生会工作……”

“我替你。”

松雪勉自压弯唇角笑,声如蚊蚋,“替不了的。”他举着白熊头套滞笨地起身。

鹤见看着他——只被病痛摧折才无法继续伪装完美人设,披着层层叠叠的迷彩将心事封陈茧蛹,这一部分的他们何其如一,甚至找不到包容自己大哭一场的藏身之地。

“集。”全身血液将勇气汇入心尖,鹤见叫停他。

“请忘掉面码,开启你的人生。我想考大阪大学,也可以陪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。”

最后的誓言十分动听,松雪错愕地回过头,与奔跑的女生擦肩而过。

鹤见一口气跑到操场,身边挤满不知情的人,喧嚣各色音响,还仿佛身在梦中。

秘密总有一天破茧而出,即使覆盖全世界的泥土也是枉然。然而捅破薄纸的羞赧不可避免,应之而来还有畅快。鹤见大口喘气,摘下镜架擦了擦眼睛。

再痛的煎熬终将淡化,再美的期冀终究了结。天幕蓝成泰坦尼克号失事的那片海,闪闪星子点缀夜空,该是时候为学园祭嵌入句点,举行闭幕式的花火大会。鹤见以为自己会寻到一只醒目的白熊,仗着会长福利占两个好位置,往年都如此。相反,班长海底捞上来神针般的抓住鹤见,吐字都不清楚了,“你快去看看松雪。”

女生反手扣住班长,“怎么了?”

“发高烧,抖得好厉害,还一直哭。”

鹤见已经奔出去了,又不知往哪里去,等班长告诉她。

班长跑得龇牙咧嘴,好容易捯上来口气补充道:“医务室。”

被女生飒沓的脚步甩在后的,是流光溢彩的天上人间。

彻夜睡教室受了寒凉,又忙碌一整天,午饭也没好好吃。病魔来势汹汹地把他烧到40°C,此时打了退烧针躺在病床。窗外绽放的礼花让他想起陪面码放的最后一次,似此星辰非昨。鹤见冲得太猛以至进门直接撞到医疗台,她抱着小腿蹦了几下。目睹她平生难得冒失全过程的松雪撑着坐起,“磕伤了?”

女生虚拢的手指透出血渍,虽然她一直说“没事”。

松雪身子一沉,按了按太阳穴,腹诽从小稳重到大的姑娘偏偏冒傻气呢。鹤见坐在近旁的凳子上,脸颊红扑扑的。松雪一撩被子下床,鹤见惊道:“你怎么站起来了?你发烧呢!”

松雪收拾被她撞乱的医疗台,取来碘酒、药棉、镊子、纱布,“打了针就没事了,在这儿偷懒罢了。来,手抬开。”

鹤见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“我自己来。”松雪不客气地拂开她遮遮掩掩的手,伤比想象严重,皮肉划破一道血口。松雪“啧”了一声,夹着蘸碘酒的药棉清洗。他蹲在女生面前,比坐着的她矮了一头。鹤见疼的时候,手不老实的推了下他的肩膀,小小的力气,立刻缩回。

“抓着我,别乱动。”

鹤见闻言,手虚虚握住他白衬衣的袖子。炫美的烟花,最期待的仪式,都比不得眼前人的好。

腿上贴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布包,丑巴巴的与校服不匹配,走路一瘸一拐引人侧目。但,是松雪裹的纱布,是松雪送她回家。她能拥有这份幸福吗?妄想被满足得太过份了吧?而且她一想到松雪最终不属于她,甜蜜全变成苦酒,辣得她窒息。

比辛德瑞拉在煤灰里捡米粒更煎熬的,是和王子共舞的华丽公主重新换上粗衣,面对煤炉。所以鹤见明明幸福,却垮起个脸像世界末日。

“你是不是……难受?去医院吗?”

鹤见揉红了眼睛,“花火大会又得等一年,有点舍不得。”

“冬天有市花火大会吧。对了,你的达摩换到什么?”

鹤见从制服包拿出一个盒子。

“仙女棒?”松雪哈哈大笑,“放完回家吧。”

两人各持一根,坐在河边长椅看它燃烧。

“你运气不行啊,仙女棒是最便宜的,还不如游佐送你的勺。”

鹤见瞪他,“偷看有意思吗?”

松雪“嗤”地一笑,“有啊,他忌惮我在你身边,我还挺得意呢。跟我长大有面子吧?”

鹤见想打他的头,very much想。

“走了。”他背对鹤见,一只手递后,等他依附。

耗时更久归家,鹤见向他道歉,“这么晚不请你进来了,路上小心。”

松雪点点头,一句话酝酿了整晚,“我打算考东大。如果露台上那句话你什么时候想作废,我很理解的。晚安,知利子。”

鹤见迷糊的看他背影消失,迷糊的走进卧室,人往椅子一扔,查东京大学历年录取分数线。以她目前的成绩,悬。虽然她和松雪只相隔一个名次,分数却差了四十多。没错,年级传奇的前两人甩开第三名二十多分,第三名又甩她二十多,她比游佐却高不出三五分。她的勤奋已不留余地,所以她只能自我安慰,前三名真的资质不凡,她差了两重境界。

现在,她决定明知不可为而为。

鹤见仍然踏实学习、复习,但松雪分明感觉她变了,沉静中透露凶狠,更加严苛律己:她好像真打算践诺。这世上有一个人可以任他影响、把控,而他没有滥用这种力量,缘他也曾付出真心,明白被动的苦楚。冬休期天天去补课班,举头是对方,低头思氢氧。融会贯通后,对方的脸变成一道几何图形,不必画辅助线,就达成黄金分割的美。

约定新年初诣去寺庙祈福,他们换上厚实的和服,净手,参拜。鹤见偷偷看他闭眼许愿,如果自己无法实现突破,这将是距离他最近的最后的一次。

劲松不减绿意,残雪挂坠针锋。他们以青白两色为底,拍了张喜气洋洋的合照。

“接下来去哪?”

鹤见领头迈进书店。松雪拧着眉看她从包里掏出笔袋、课本、习题册,样样不落。

“你干坐着?”

松雪服气了,“小姐,出门前说好来放松,我还以为你包里是给我的甜点。”

“也不是没有。”鹤见变魔术似的端出一盒芋泥肉松。

“就这?”

“想吃自己做。”鹤见不客气地扔过去。

“抢你的才香。”松雪一边吃一边拨拉她带的习册。

“随便做一本不行吗?”

“做完了。”他说得轻巧,鹤见却如遭雷殛。

松雪撩了下头发,“佩服这个你错以为只有脸还可以的男人了吧。”

他社团玩乐一样不差,到底哪来的时间?鹤见心态崩了。

 

日历上的格子圈完最后一个,鹤见抚摩被重点标记的明日,最后清点一遍考试用品。时至如今,她已竭尽所能,无论是否如愿都能拍胸脯说问心无愧。松雪的信笺和她的回信一直跟抽屉里的旧发夹相依为命,如果她能考上东大就一股脑儿交出去,表白。

自然想过落榜,那么消失得干脆一点。

鹤见报了东大阪大,和一个托底的医学院。松雪是东大和庆应,连庆应仅仅作为托底,鹤见心态又崩一次。从超和平Busters到18岁,她追随憧憬度过了纯真的青春年华,青春的结尾,要么收获得盆满钵满,要么是一座凉风嗖嗖的坟墓。查询成绩时她紧张得心脏咚咚跳:

大阪大学:拟录取    东京大学:未录取

于原本的人生计划,她是成功者;对无法企及的梦,她输得一败涂地。她嚎啕大哭,好似胸腔里的活气儿都不要了,死人般躺了两天。

录取通知书寄到学校,还是松雪捎回来。她不想下楼,由鹤见妈妈收下。她悄悄拉开一点窗帘缝隙,看到四邻恭喜松雪考上东大,妈妈似乎早看穿鹤见的心思,因为她说“知利子把你当成目标,女儿能这样优秀要谢谢你。”

鹤见破防,埋进未干的枕头,捂紧嘴巴不教楼下人听见。

她烧掉了自己的回信,攥着蜡笔模仿面码稚嫩的笔迹,重新写了一封。连同旧发夹,在日夜交替的大清早,塞进松雪家的信箱。那一刻,她感觉人生结束了。

 

樱花绽放之刻,她拉着行李箱在阪大报道。朝气蓬勃的新生和宏图大展的未来提不起鹤见一丁点兴趣,她勘破红尘,一心等着入土为安。

直至某个声音唤她“知利子”,她愣神的同时被拽走。

松雪拔掉耳机,眼睛里都是谐谑的笑意,“整个假期你就这幅样子?丢了魂么?”

“你不是应该……”

松雪耸耸肩,“大阪有环球影城。”

“东京有迪士尼啊。”

“大阪有阪神老虎队。”

“东京有读卖巨人。”

松雪十拿九稳,“大阪有你陪我去。”

流了一个假期泪的知利兔,捂着嘴又哭一场,不同的是,眼泪洗亮瞳孔的五光十色,呼吸纳入活跃的生命气息,她的青春还有数不清的白页等待涂画。硕茧建筑了仙境,秘密装饰以繁花。

“诶,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。”松雪头疼,赶紧把她惨兮兮的哭相藏进肩膀。

大阪每朵樱花的秘密,是在汹涌的人群看一次依偎相守的恋人,听一听缱绻低语。樱吹雪落,天见花愿。

 

后记

我转世后一定只找雪集,你暂且藏好哦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面码

知利子,我知道是你。在重逢那天到来之前,要笑着等待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松雪集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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