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东京复仇者
*九井一乾青宗
从少年时代,乾青宗就呈现出叛逆不羁和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漠然,连姐姐都会惋惜地念一句,“青宗要学着温柔一点。”
同世代的九井一却是端正的好少年,沉默地注视一切,献上必要的帮助,被姐姐褒奖为“别人家孩子”,正是青宗要学习的对象。
这一句,青宗听得无意,却在日后发现,他的姐姐无论生前死后,都成为浓重不可淡忘的身影,连同谶语,与两人的命运随形。
青宗进了少年院,打架第一名,可是眉眼慢慢化开坚冰的冷漠,转而温和;九井却从泡在图书馆的好孩子,拼出钻研的狠劲,满心是生财之道,轻巧一个手腕是十数万进账。
他们都很清楚,谁站在对方背后。
却不约而同地忽视,谁站在自己的倒影里。
那个名字婉转,悠扬,彩带斑斓。
——乾赤音。
这个照彻整整半生的名字,竟在他们分道扬镳的瞬间,尘封不提。
偶然多年后,青宗才明白,赤音看似巍峨的阻隔不息的梦魇,只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。从没有别人会提起一个亡灵。这时,他已事业有成,经营东京都一家摩托车店,还投资了棒球队。生意伙伴邀请他去夜店,反正对方请客,他应承了。
乾青宗插着西服口袋,走向流光溢彩的香槟塔,色泽折射,珠光宝气地炫耀着不菲价值。青宗执起一杯,错开身,就见多年音信杳无的人穿着紫色西装,挎着臂弯里妖冶的妞儿,迎面向他晃杯致意。
他凝视许久,毫无笑意。
“还以为不会见到你了。”九井一亲了亲女伴,放她走开,自己踱到乾青宗面前,“我经营的,不错吧?”
牌面大,雕缋琳琅,简直用钱堆起来,灼灼金银铜臭。
九井挑起嘴角,勾住他的肩膀,“你结婚的话,用这里,不收钱。”
能让三句话离不开钱的九井不收钱,青宗是不是该感动?
鼓点叮咚,暧昧音响拖长摇曳,仿佛吹进耳蜗的风、拂过手背的触感。九井不知不觉地下巴搭在他肩膀上,像他们年少时相伴左右那样。“我快结婚了。”
乾青宗侧过头,盯着近在咫尺的他。
九井见一直沉默的他稍稍有了异色,哄笑道:“难以相信吗?我也以为你会比我先结婚的。”
“就是刚才那个,很辣,我喜欢。”仰头一饮而尽,高脚酒杯随意放在桌侧。
乾青宗微哂,正视他,终于开口,“可可,你对我们一家真是念念不忘。”
九井变色,眼神犀利如芒,语气冰冷,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未婚妻是照姐姐的样子找的吧,跟我也有点像呢,高跟鞋也是我以前爱穿的款式。”
一击必杀,说完就走。
九井狠狠抓住他的胳膊,“你炫耀个什么劲儿啊?”
他回头俯视,“看来你也知道。”
用得着你说一遍,老子一直都知道!
自从挥手作别,他的思念如潮汐般规律且永恒,甚至对赤音的愧疚也被时间冲蚀,滩涂上留下的都是斑斑驳驳,他与青宗的曾经。图书馆窗台,他攫取的一吻,凉凉地附着唇上,最终刻印成咒语。那时他疯狂迷恋近似赤音的眉目和赤音的血缘,后来才迟迟发觉,他也迷恋图书馆真实存在的那个人,薄凉的气息,淡然自若的举止,平静面对他走近和疏远的模样。但他混了这么久,已不能简单抽身,他以为只要自己两眼一黑地往前走,就能潇洒落拓,和往事一刀两断,做个无情的掘金人。
直至他遇到了新“手办”。
未婚妻有赤音的神韵,但更像青宗,连额头的疤痕都是。
那是他第一次知道,他就像书里所说的傻子笨蛋,眼前的不懂珍惜,却要等失去后追悔,一生不过一声“来不及”。
“不许走!”
“干架吗?”乾撸起袖子,“奉陪到底。”
九井撇嘴,“去楼上,我是这儿的老板,让人看见不好。”
途中未婚妻柔柔地喊他,他眼神都没错开,“你先玩。”
本尊回来了,手办就没有存在意义了。
青宗乜斜看了一眼无措的少女,怜悯地递去一声叹息。他对于九井来说,也不过是一尊仿真人偶,弥补赤音的空缺。
“你以前就这么对我。”
九井怒道:“别以为自己是干净的,利用我时你怎么说?”
“你心甘情愿被我利用,不正是为了赤音吗?”
“你高风亮节就拒绝啊!”
青宗停了手,被他掐着肩膀抵在墙面,“我不想拒绝。就算知道你不是为我,我也享受。”
“哈?你知道这话多无耻吗?”
青宗促狭一笑,“比偷亲一个男人还无耻。”
九井一霎愣住,羞愤难当,“你醒着?”
“······你说呢。”青宗扣着他后脑,把他按到自己一低头就能亲上的位置,“你还记得吗?”
他们的遥远的过去,凭简单的肌肤之亲而回溯到安谧的图书馆下午。
“对不起,那时我只能利用你,没有别人可以指望。可可。”
他从没有间隙的吻里断断续续地道歉。
“吻我。”九井贴上他。
翌日清晨,青宗才看清宽敞的酒店布局,落地窗的白帘纵情飘荡,缱绻露出玻璃外的世界。命运对他慷慨已极。那时他假寐到可可离开,一个人转向旁侧玻璃,雀鸟咿呀,枝叶簌簌。惊喜欢愉,疼痛悲哀,但他外表一点也看不出心海澎湃。而今,可可在身后,他们终于跨越山海阻隔,融入对方。
青宗很早就告白过,可笑死,自诩打架无败的主儿,不敢对本人,而跟花垣说过。
“为了可可,我死都行。”
不仅因为救命之恩,追随之义。依他的孤漠,不能入眼的,对自己再好也枉然。
可可伏在雪白间,眯着眼,不满地睨了睨尖锐的晨光,嘟囔:“烦不烦,起这么早……”
“可可。”
“干嘛?”他没好声气地埋进被里。
“吃早餐吗?”
“不吃。”
“给你捎来吗?”
他彻底睡不着了,也不想起。被子一推,浅浅红痕攀缘绕上。“三明治牛奶。”
青宗揉了揉他的头发,不疾不徐地带上门。
“快点回来。”可可的话掩在门缝里,像吹熄的蜡烛,半点烟火星子都没有传出去,寂灭了。
一柄枪顶在青宗眉心,生意伙伴龇出牙齿颤巍巍的笑:“乾,对不住,受人之命。”
青宗哑然:“你守一夜,就为了让我si在这儿?”
“九井好几次说洗手不干,上面不想损失这样的人才,直至他们发现九井好几次生意都在照顾你,确定你是命门。”他一手持枪,一手畏缩地举起,“乾,别怪我,真不要找我,我不想的。”
乾怒极反笑,不住地点头,“我还以为自己学到了他的商业头脑,原来是这样。”
九井如惊弓之鸟“腾”的坐起,脑海里的枪声击打在他最敏觉的地方,以致他区分不出是臆想还是现实。窗帘向内翩跹,风鼓胀起白色圣洁,像是露台上藏着一个装睡的少年。
他扒拉到一件丝质睡衣穿,走到窗边,初生的晨曦还给他纯真的脸,他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地笑,望着盛放在他臂怀的繁忙都市,朗声说:
“我会跟着你的,阿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