缘结神瞄着计时，风驼电掣把几个眼巴巴的红灯用给一骑绝尘的背影。

但不知从哪里开始，一辆警车不疾不徐尾随她，她心急火獠地怒目瞪过去，只能看到驾驶席压低的警帽，薄唇半含讥讽。

非机动车不能扣分罚款吧，所以您老啥意思？

客户等得不耐烦，一通夺命call逼到眼前，缘结神倒腾出手接电话，就一套哭天抢地，“我马上到真的到了，后面警车追我我没法停。拜托别投诉，我刚换工作来做这个。”

岂料对面男生轻巧地“嗤”一声，弹奏出低醇曲转的音线，“停下，我就是你后面的警车。

啊？“绿结神硬生生踩住刹车，整个人笔直得似一条僵死的鱼。他的说话声，是她听过最好听的，几千几百万时光，天上冥罗的荒宇里，无可替代。后方显然预科不到她停刹这么愣，警车几乎一刹到底。尖锐的啸声粗砺地割伤路面。车窗伸出一只纤长冷白的手，着去帽子，似乎是寒冽俊美的大理石

像。皮肤白到发出荧光，侧头，目光凌迟她。

缘结神陡地惊悸，机械取餐，送到他车窗前。

他先开口，幽红眸子疏离淡漠，所以明明炽烈却暗沉阴鸷：“你想害我犯谋sha罪吗？

缘结神明白过来，连连摇手，“不是，我没想到是你。”

“你认得我？”

绿结神徒然打开唇瓣，却在他讯问的目光中胆怯，“我没想到是警察。”

这吃瘪的熟悉样儿，勾起鬼童丸毫无来由的怀念，但他确信是第一次见她。

鬼童丸漫不经心地望向别处，“再被我逮到连闯红灯，我投诉你。“打方向盘掉头，驶向少女目光的终点。

滚圆泪珠擦过年轻面颊。她怔怔地，直至四周强烈的鸣声叫嚣她横占车道，她倔得一抹脸，骑上小车跑下个订单。

苍茫迷失的时空，失去神格的她几乎不可能再见鬼童丸，可当微乎其微的希望如愿，她雀跃难耐：堕为修罗且受天人制裁，最后折中化为人类的鬼童丸不可能记得她，可当合情合理的推测成真，她却委屈不已。

她没有自己想象得宽容大度，奉献原是她心甘情愿，但要得到那个人的回音。

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出租屋，缘结神拨出订单截图，根据他巡逻的街区来看，他应该隶属逢魔警署。地惜送餐的机会溜进去，找到鬼童丸的办公室。

瘦瘦高高的男子敏觉地转过身，逆窗的身影，阴暗而绮靡，神色如常。

缘结神托出编好的理由：我想寻人。

英武制服裹着他劲瘦的男性躯体，鬼童丸插着口袋，恹恹道，“什么样的？”

“我弟弟，很高，一米八······”

犀利的眸子赤光闪烁，洞悉的眼光扫视缘结神，将伪装剥除得一干二净。他觉得她比第一次见时矮了几寸。鬼童丸好整以暇地燃起一根烟，镶嵌给颀长手指，撮口哺出一段柔白雾霭。“如果不说实话，我以妨碍公务罪拘留你。

缘结神想得浪漫，备案寻人，每天提供一点线索，就能看看他。像一滴滴细沙，堆积起来却是惊叹的时光。鬼童丸转到电脑桌后不发一言，缘结神看他熟稔地敲击键盘，对准她的摄像头闪了好几番。

他没搜出任何犯罪记录，但可疑的是，她只有最近两年逢魔之原的活动轨迹，以前一片空白。他阴惨惨盯着缘结神，半晌露出莫测的冷笑一一他也只有做特警的两年记忆，缘结神来找他一定不是巧合。

鬼童丸把戴着手铐的缘结神拘留在自己家，用一条长链限制她。

“为何接近我？”

事已至此，好像也不用继续说谎。

“想看看你…而已。”

“你果然认识我，你是谁？”

缘结神考虑到神明信徒的故事可信性低，真诚回答：“我是你的好朋友。”

但鬼童丸把锁链抖落得“哗哗”响，贴近她，“我问的是这个吗？”

我问你的身份，接近我的目的，两年前做些什么。谁要听不痛不痒的节末？鬼童丸随手一飞，耀亮红光万线齐发，埋入缘结神心脏。缘结神疼得惊呼团起脊背，蜷成虾形。

“人类怎么可能拥有这种能力？”他欣赏着绳绕指尖美好的同心结，似乎熟悉似乎陌生。

缘结神脸色苍薄如纸，缓慢喘进小口的气息，歪进椅背。

他松开，双臂撑在她两侧俯下身，“我是谁？"离得那么近，她的肌肤纹理清晰可数，体香甘甜。触电般闪逝幻觉，他确定曾经吻过，曾和她相拥而眠。

缘结神恢复了些，“这种能力就当是神明的馈赠。”

鬼童丸冷晒：“哪个神明这么好心？”

鬼童丸去上班，缘结神就眯着看家。

两年的时间，鬼童丸使整间屋子完整表达出他的风格。阳台蓊蓊郁郁地生长花木，静谧祥和；卧室却陈列骷髅头和眼珠，总教缘结神觉得屋里还有别人。

能力不允许她弑天灭地，也渐渐无法抗拒惊险危难。她如同枯萎的草木一天天匍匐到地面，终究与泥土同尘。

她拨通大狐狸的电话，对面很讶异，“鬼童丸？”

“大狐狸，是我呀。”

“我说呢，他戒心很重，从不主动联络我。你找到他了？”

元气开朗活力四射小嘴成天吧吧的缘结神默了许久，语声绵邈，“不想一个人死。”

“后悔了？早劝过你的。”

“不后悔！"缘结神坚定反驳，“但是，他不记得我了，怀念他以前对我的样子。”

怀念状似凶恶的儒俊外表下，温柔的目光和迷离的低音。

“告诉他吧。”

话音未落，鬼童丸旁若无人地进来脱换衣服。缘结神贪馋的凝视他小臂绷紧的肌肉，光洁匀称的腰背，细碎发梢抖落的汗，玉藻前都叫不回她的神，她不解释一句就挂了。

鬼童丸的讥诮近在咫尺，缘结神决定先发制人，“把衣服穿上，没正经的！”

“好朋友明明看得这么起劲，再说，这是我家。”

缘结神自清地把眼睛瞟向别处，余光却锁定他的一举一动。

”你没睡醒么？”

缘结神傲娇地“哼”一声。

“送外卖前做什么的？”他总会把话题绕到两年前。

“好汉不提当年勇，我可是有正规编制的月老。”鬼童丸上上下下打量她，不知作何结论弹出个“呵”。

“为了一桩姻缘，我把高天…高层得罪遍了，所以好朋友你能不能仗义出手允许我蹭蹭吃住呜呜呜…”

“什么姻缘？”

缘结神倦懒的宕开笑意，望向他的瞳孔闪闪发亮，“我的。”

“没成？"

缘结神始料不及，“谁说没…”

"你怎么不去找他？"

缘结神咂咂嘴，对啊，我这不是找你来了。

鬼童丸不客气地呼喝她，“去给我倒杯水。”

“诶你！”缘结神袖子都撸起来准备干架，碰上对方匪类不善的眼神，转而默默地抱起杯子。真是哭死，这么使唤她，失忆了也手到擒来。缘结神往果茶里蓄满水，突然眼前一黑，向前栽倒过去，杯子立刻撞碎，像散开来的莲瓣，被伤痕分裂。鬼童丸手疾眼快地抱起她，免得她被瓷片割伤，唇边哽着埋怨，见女生已然昏睡过去。

这不可能是正常现象，但在缘结神身上是家常便饭。她似乎已经病入膏肓。

即使热情洋溢的说着话，没心没肺的笑，却透出随时因风而逝的孱弱。

鬼童丸把她放到床上，听到她不自觉的呓语，“童童。”

那男人叫这个名字？

深夜阑珊，萧索的几颗寒星对照天幕下唯一未睡的男子，他拨通玉藻前的电话。他记忆的起点，只有玉藻前，妖冶的男子守他醒来，说是为了故交的承诺。

电话那边响了许久，直至被怒气冲冲地接起来，“结缘神几点了你不睡觉？"

细眉斜挑，鬼童丸握着话筒沉默，脑海中迅速拼凑一切线索，不久破碎的因果构筑出幅员辽阔的今昔，让他并不困难的重塑了记忆。

“怎么不说话？”玉藻前揉乱了长发和耳朵，意识清醒一点后福至心灵，“你快不行了？…不，你是，鬼童丸？”

玉藻前未曾告诉他任何，但一直强调，有事他都会帮忙，鬼童丸倔强心高，从不肯联系他。

红发男子赤着脚坐在露台上，抽了一夜的烟。

第二天，缘结神在久违的怀抱中醒来，她一动男生不满地蹭了蹭，鼻音暖昧，“再睡会。”缘结神就躺回去，一动不动，看着天花板，莫名幸福。

前世，鬼童丸堕为修罗鬼，神智尽散，杀伐四围，天人极力压制。她强制神力爆涌，以真神之姿对抗高天原，换回他在人间轮回，那时她已做好觉悟，被撤销神籍也在所不惜。只是没想到，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灵体，生存比想象中艰难。她不再是神，也不算人或妖，六界革除了她的名籍，她的力量会一点点流失而绝无滋补，直至变成空杯沙漏——死亡降临。

他们再也不受身份血统的迥别之限，重新遇到彼此。虽然，时间不会仁慈。

为这世上最匪夷所思最艰苦卓绝的恋爱致敬。好在最终这段时日，他们能好好的。